陆靖柔醒来的时候,不晓得今夕何夕,只见天色昏黑,屋里灯火莹莹。她费劲儿动了一下,张嘴想喊人,嗓子却乍然干涩,发不出声音。双喜正端一只剔红小茶盘进门,见她睁眼睛,忙忙跑上来,声音里还拖着哭腔:“娘娘您可算醒了,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的?”
双喜委实关心则乱,嗓子出不来音儿,怎么说这说那。陆靖柔连灌下两盏茶,方张嘴吐出第一句话。
“肚子有点疼。”
莫非这次的月经格外凶狠?她看看双喜红通通的眼睛,吓了一跳:“怎么哭上了!俩眼肿得烂桃儿似的,莫非皇上叫你来长春宫陪我,偏赶上坏种捧高踩低欺负你?只管跟如意儿告状去,不许自己窝着伤心。”
“没人欺负奴婢。”双喜抽抽鼻子,轻手轻脚扶她躺下,低头轻轻说了句“奴婢去请萧掌印”,辫子一甩跑出门去。
萧阙来了?!陆靖柔打个激灵。
宝蓝曳撒在门边一闪,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。石青云头靴,松石白玉带缀着小小的木雕海棠花。这双手握过青玉狼毫,掌过生死簿子,该是弹拨云雨的好手,却被她的眼泪浸得湿润生寒。要是一场黄粱梦就好了,梦里的他会呼吸,会笑,醒来虚无缥缈,世间仍旧空荡荡一片雪白。
“你走吧,要是皇上来了看见,我没法子解释。”陆靖柔假坚强真委屈,泪珠砸在手背上,留下几点灼烫痛痕。
“那就不解释。”
萧阙听起来相当平静,陆靖柔莫名背上有点发毛:“你别这样……真的会死人的,我怕你出事,皇上他现在说杀人就杀人……”
“你别急,皇上一时半会儿来不了,外面都是司礼监的人看守。我听你的,待一会儿就走,好不好?”萧阙忙不迭地找帕子给她揩脸擦鼻子,擦着擦着到底没忍住笑,“多大的人了,哭起来还冒鼻涕泡儿。”
“那你别走,我拿鼻涕泡儿给你点灯。”
陆靖柔撇着嘴抽抽嗒嗒,不忘旧坡下驴。
萧阙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,陆靖柔才慢慢平静下来。他身上清旷气息清淡绵长,陆靖柔是一只优秀的小狗,连眼都不睁,只将鼻子尖儿钻进他的衣领里,反复搜集他的好闻气味。说来也怪,她原本存了一车的话,这会子见面反而都忘了,只是笑,满心酥麻的欢喜。
要是自己能连胳膊带腿儿打包塞进他的荷包就好了,这样一来,她又是他的小小娃娃啦。
“你刚才看见双喜了吧?”她被萧阙圈在怀里,精神一松泛下来就懒懒散散,想到什么说什么,“我看像哭过,问不出缘由,得空叫如意儿跟她聊聊。”
女孩子纤细的脖颈自洁白中衣领内露出一截,白皙皮肤下穿行几条浅浅青筋。到底还是孩子,遭了这么大的罪,眼睛还是晶亮亮的,伸手要他抱。萧阙忽然一阵悲从中来。
世道无情至此,叫人何处安身。
“到底怎么啦?”陆靖柔很是吃惊,“一个两个红眼圈儿,连你也开始说不利索话,难不成皇上死了?”
“皇上没事。”萧阙极力平复心绪,“只是现时不能理政。”
皇上是死是活还是半死不活,与她又没甚相干。陆靖柔心中一凛,追问道:“既然皇上好好的,那你们哭什么?”
皇上平安无事,坏在睡前太医开的那碗药。
她的孩子没了。
陆靖柔并非半点不难过。她后来想,塞翁失马焉知非福。女子有孕如过鬼门关,不论能不能生下来养得活,孩子在肚子里一天,就多一天危险。稍有不慎,母子俱亡的惨状屡见不鲜。在这个没有剖腹产和侧切的年代生孩子,当真不是好差事。或许老天垂怜也说不定呢?庸医误诊成了幸事,免去她一桩心头之患。这几天将养好身体,日后出得门去又是一条好汉。
萧阙在她面前半个字不提小产之事,熬汤煎药一切如常,唯独眉目间终日笼着一团郁色。她拿这话去开导他,萧阙听了,深深叹息道:“你能时时想着自身安危最好。女子小产到底伤元气,不可视作儿戏。”
陆靖柔抓着半只猪蹄没有说话,猪皮的胶质干涸了,指肚皮肤黏在一起。她举起右手给他看:“你看!粘一块儿啦。”
萧阙难得笑了一下,陆靖柔扯开手指,继续吸溜吸溜埋头苦吃。闪着油花儿的猪皮晶莹剔透,拿在手上,居然微微发着颤。猪蹄子炖得软烂香糯,入口如坠温柔乡,层层脂滑鲜肥,无一处不丰美,无一处不绵厚。嘴巴只一抿,骨头就滑出来了。一小截骨头掷在大菱花盘子里,极清脆的一声响。
“我小时候下了学看闲书,书里头有个媳妇,用一根柴火烧猪头,烧得香喷喷皮脱肉化。”陆靖柔去抓第二只热腾腾的猪蹄,迫不及待大咬一口,“本来小孩儿念书就容易饿,这给我馋得,满嘴咽哈喇子。”
萧阙笑着给她揩去蹭在脸上的酱汁:“这点儿癖好,从小到大没变过。”
“那你们家呢,谁会做饭呀?”陆靖柔抬起头来。
萧阙将手帕团进掌心:“我娘说她君子远庖厨,我爹会煎鱼。我娘当时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