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祥不敢如此,在董灵鹫面前牵公主的手,这种难以形容的愧疚感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。他刚一抗拒,公主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,眸光清如水、皎如月,带着一点儿命令式的娇气。
“许子骞。”她说,“本宫要生气啦。”
许祥僵硬地不动了。他忐忑地看着前方的太后娘娘。
董灵鹫不知道是没听见,还是假装没听见懒得管,她拾阶而上,跟落月庵的住持说了几句话,让孟摘月去庙里上柱香。
孟摘月这时才松开手,又回头看了一眼,才转身跟着住持去了。
月光洒下,董灵鹫周身只剩下了许祥一人,她随意地扶着水月湖边廊道两侧的栏杆,望向波光粼粼、碎银一片的湖面,终于开口道:“不是专程去接你的,本来只是出宫给庙里的文殊菩萨上柱香。……这是因为盈盈小时候,她爹请人给她算命,算命的说她八字不好,命中恐怕无子,所以五岁那年在文殊菩萨座下给她立了个假仙位,意思是代指命中不好的那部分随着菩萨真人出家去了。”
给公主算命的那位,应该就是当年九十五岁仙逝的前国师大人了。
“哀家本来不信。”董灵鹫转着手里的珊瑚珠,转头看了他一眼,什么都没说。
许祥却觉得浑身一麻,极其强烈的命运感翻卷上来,让他内疚不安,让他自觉不配,可这又让他冒出一丁点火星子——但很快,他又为这一丁点的痴心妄想感觉到痛苦,他不该因为这句话觉得高兴,哪怕只是一点点,对公主殿下都是一种伤害和冒犯。
他依然低垂着目光,神情寂然。
“今日以后,你暂时不要跟她碰面。”董灵鹫道,“皇帝不会免除你御前秉笔的身份,他还要盯着你呢,就像盯着郑玉衡那样。”
许祥道:“郑大人……陛下也知道。”
“他什么不知道,”董灵鹫道,“他觉得是自己监督着你们两人,但实际上是你们两人监督他,但他是皇帝,在秤上放一块秤砣还不够……这样彼此监督最好,三方,三条线,最是稳固。”
她说到这里,停顿片刻,叹道:“我真想过杀了你的。”
许祥没有半分意外,仍旧望着她的背影。
“皇帝不会总想不明白,只要盈盈的热情没过去,他就迟早有一日还会注意到你,觉得你碍眼。”她说,“但以后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,哀家不会再管。”
“太后娘娘施恩,已经是再造之情。”
“我对你可不止一个再造之情。”董灵鹫笑了一下,却又道,“但是低谷新生又如何,路还是不好走。”
“这世上没有好走的路。”许祥道,“没有您交给奴婢的事情,余生虽长,如漫漫浮萍,无根无乡,连前路都探不清要做什么、应做什么。”
“那哀家再交代你一件事。”
许祥再度行礼,道:“请您吩咐。”
水波荡漾,远处划来一艘提着小灯的船,除了划船的船夫,前头的提灯人正遥遥地望来。
“教公主参政。”
许祥瞳孔微缩,他沉默半晌,道:“奴婢遵命。”
“路已经铺好了,”董灵鹫慢慢地道,“她要是真想保下你,那就看盈盈自己的能力。”
许祥迟疑片刻,问:“您……不怕陛下跟公主之间,产生嫌隙吗?”
董灵鹫笑了笑,说:“你觉得皇帝怎么样?”
“虽有年少不足之处,不失为守成之君。”
“他对公主如何?”
“虽有偏执之处,但血肉至亲。”
“嗯。”董灵鹫被夜风吹凉了手,轻轻地揉了揉指尖,“诚儿不会恨我,也不会恨盈盈的,他最乖了。”
许祥安静下来。
在两人眼前,那道小舟已经划到面前,这时,许祥才看出那道提灯人的轮廓有些眼熟,随后舟楫停下,郑玉衡的声音响起来:“檀娘!”
许祥脑子轰得一声,看了看郑玉衡,又看了看董灵鹫,强行忍住立刻后退把自己埋进地里的冲动。
但董太后居然不生气,好像习惯了似的,稍微俯身撑在栏杆上看他,低头道:“你都弄好了?”
郑玉衡道:“那当然!许秉笔要去吗?”
不待许祥说话,郑玉衡直接道:“你别去了,跟公主烧香去吧,我没准备你的份儿。”
那你还说个什么劲儿?许祥把刚张开的嘴又重新闭上,默默地看着他。
郑玉衡转过头,灯光映出他俊秀的脸庞,他随后将灯放到船上,张开手跟董灵鹫道:“你从这儿跳下来吧,我们去湖心。”
这处栏杆地势较高,大约高处半米,船停得很近,倒是不难跳。
但这是太后娘娘啊,许祥根本想象不出她这么做的画面——太难以描绘了,董太后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从这里……
他的思绪还没断,就见到董灵鹫卸下鬓边的步摇,随手交到他手中,然后踩着栏杆,从岸上跳到了郑玉衡的怀里。
小舟猛地晃了